青石街 | 老人与猫

关立蓉/文

小区门口东侧，有一小块草坪，草坪中心横卧一褐色景观石，一只黝黑的猫常端坐在石头顶处，一身纯黑色皮毛，桀骜不驯的眼神，威风凛凛，颇有王者气度。几只或黄或白或有花斑纹的猫，以石头为圆心蹲守，散乱、不规则，带着某种平常慵懒的自然。也可能，在这混乱中，隐藏着它们默认的序列，彼此寻求安慰和依靠。

早晨7点多，不足三米宽的小区大门处，行人、电动车、自行车、小汽车……从小区的各个角落，如澎湃激越的河流奔涌而来，上班、上学、买菜……间或有外卖小哥带着刚出炉的、散发着热气的早点，猫着腰从人缝中穿梭，火急火燎地奔忙。

几米之外，猫们依旧波澜不惊，似乎早已熟稔这种热闹的日常图景。黑猫，更有老僧入定的气度，持重、沉静，悠闲地用猫爪清理面部。一只淘气的黄猫，躺在道路的中间，车辆不得不停止前进，为这只“葛优躺”的猫。行人停下匆匆的脚步，把它推开。没有一丝的惶恐，它靠着惯性，优雅地闪到一旁，转过身来，伸出粉色的舌头上下翻卷，舔舔自己毛茸茸的嘴唇，以此证明自己的温柔妩媚。

黄昏，是猫群出现的另一个时间渡口，有更多的猫出现在石头附近，盯着进出口归来的人潮，间或发出一两声无厘头的呼唤，呜咽的声音里，有让人心疼的柔软和委屈。它们看上去似乎有一丝疲惫，耷拉着耳朵，眼神不再波光流转。从不同的楼宇，走出几位老人，他们向草坪聚拢而来，带来些小鱼干、火腿肠，还有拌着鱼汤的米饭。猫食直接搁在石头上，讲究的人，携来一只白瓷盘，食物置于盘中。

这些老人，有的是来城里帮儿女带孙子孙女，有的陪伴闺中待嫁的女儿……他们是小区里勤劳而忠实的住户，长情的陪伴，以年计算。他们每天独自走的最熟悉的路、最远的路、休闲一刻的路，是抵达小区门口的路。小区外宽阔的大路，耸入云霄的高楼，让他们惶恐。他们在此等候自己孩子的归来，也来照料这群流浪的猫。

猫们吃得欢快，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有点狂欢，有点撒娇，有点感激。几只吃饱喝足的猫，围着饭碗，展开了一场战斗。低吼呜咽，瞳孔放大，爪子已伸出，身体朝着后方使劲，做出随时猛扑过来的姿势。不知道哪个老人一声断喝，摁住了那只顽皮的猫，战斗平息。猫失去威风，转瞬又以娇媚缠绵的姿态，趴在石头边继续吃喝。

相聚的老人，一边盯着猫，一边操着各自的方言，靠着神情和手势，了解彼此。他们时而大声，时而低语，时而欢笑，时而沉默，仿佛是故交。他们的故土、村庄似乎就在猫群周围，在这宁静的黄昏的草坪之上。他们的心，飞到了各自遥远的村落。

猫们吃饱喝足，从石头上下来，抬起眼帘，有了小小的满足，朝着老人柔声叫唤，当作是对老人的回报，也是对下一次美食的期待。围墙角落里，有大大小小新购置的猫窝。老人们给这些小窝铺上旧棉袄，甚至还有叮咚作响的玩具。暖和的小窝，足够抵挡风雨和即将到来的严寒。有时，一个猫窝里住上两只流浪猫，它们已经知道了和平共处，方能生存。

猫群已散去，这些陌生而熟悉的老人，依旧站立在原地，用他们朴素的语言，继续着一个接一个的话题……他们的对话充满着热切，说到动情处，有人会掏出一张面巾纸，擦拭眼角的泪水。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老人们跟随着归来的孩子，也陆续离去。一扇又一扇的窗户，次第点亮，折射出奔忙、疼痛、思念、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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