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
王蒙总是给我们惊喜,去年读到他新的小说集《蔷薇蔷薇处处开》,为他旺盛的小说创作力赞叹,新年伊始又读到他的《诗词中国》,为他的惊人阅读力和解释力叫好。
王蒙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钟情和热爱,最早在上个世纪90年代对《红楼梦》的解读就独树一帜,至今还非常受到读者的欢迎。而近年来对中华文化典籍的解读,尤其是《老子的帮助》《庄子的飞翔》更是洋洋洒洒,文采飘扬。《诗词中国》则是他对上下三千年中国诗词的阅读与欣赏,全书选自《尚书》以来的中国诗词佳作,选了70多位诗人的二百多部作品,构建了中华诗词的长廊, 形成了某种对话关系。
一、大海与大海的对话。中国的古典诗词无疑是辽阔、奔腾、流淌、深邃的大海,汇聚了一代又一代人智慧和才情。它是中国历史可以呼吸的地图,也是中国地理流动的版图,还是中国文人的心灵史,也是中国文学的变迁史。在这样的辽阔无边的大海面前,我们对古典诗词的解读常常是艺海拾贝,偶尔捡得一枚贝壳就会惊喜。我们对中华诗词的解读永远在路上。能够与之对话的前提,则需要不同反向的社会阅历、人生体悟、历史沧桑、艺术积累,“不可与夏虫语冰”,说的是井底之蛙的视野。王蒙先生也是辽阔的大海,作为共和国历史见证人,九十岁的高龄,七十多年文学创作的“文龄”,中间又有远赴新疆生活的边地经历,80年代还担任过文化部长,还有皇皇二千万字的作品,让他的身份远远超过一般作家的底色,他已然成为文学的高峰和海洋。因而这本《诗词中国》是高峰与高峰的对话,是大海与大海的对话。他的人生阅历和文学修养和中华诗词是匹配的,他的解读让传统诗词成为他文学生命的一部分,自然他的这些文字也会融入中华诗词的大海之中,生生不息。
二、生命与生命的对话。“诗无达诂”“诗言志”,这些中国古人对诗词的要求,说明诗歌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有机体。而历史悠久的中华诗词无疑是丰富多彩的活的文化,它至今依然活在我们的生活中、语言中、思想中。王蒙面对这样一个活的生命体,也是用生命的热度和情感的温度去体悟感受这些诗词的生命力,而不是将它化石化、文物化、文献化。王蒙自己说,他谈古典文化,不是为了复古、怀古、研究古,而是希望把古典文化拉到现代来,拉到我们的身边来。他追求的是古典文化的现代意义、古典文化的现代性、古典文化和今天中国之间的关系,尤其要追求古典文化的人类性、世界性、人民性、新鲜性,要在古典文化里寻找“新鲜”。这个新鲜就是生命力,王蒙强调,他实际上不求诗解,这个“解”字,一解就使诗非常丰富的、非常神秘的、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东西变得简简单单、直直白白,意兴全无、诗意全无。他追求的不是求解,而是求诗、求情,是能够求到诗的情、求到诗的心、求到诗的美,是求到诗的醉迷。希望我们读诗解诗,对于感动、对于感受、对于爱有新的追求。在《诗词中国》中,王蒙站在时代的高度与经典对话,让经典散发出时代的光彩,我们时常会被王蒙充满生命力和思想力的感受所感动。
三、诗与诗的对话。王蒙本质上是一个真诚的诗人,他早期的《青春万岁》便是以诗一样的热情来讴歌青春、讴歌年轻的共和国。1978年复出之后,也以语言的诗意和小说的诗化来开拓中国新时期小说创作的疆土。他的《春之声》《海的梦》都是诗的内核和诗人的思维,因而成为新时期文学的经典。在《诗词中国》中,他以极简短的篇幅、高度凝练的语言对中国古代诗词进行了会心、会意的解读,可以说以诗解诗。以诗解诗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国古代的诗话、词话正是中国文学批评的独特方式,是对中国古典诗词解读欣赏的一个新的标杆。中国的古典诗词把汉语所有的优点,如对称、平仄、意象等等,都用到了极致,《诗词中国》中对它们进行了充分的阐释。王蒙以其语言之美,创造性地把诗话变成散文诗、变成诗歌本身,把中国的诗话推到一个新的境界。王蒙的解读不仅是对中国文化的挖掘和呈现,他还将古今中外打通来阐释,比如在谈论李白的《忆秦娥》时,他将毛泽东的《忆秦娥》同时进行比较阅读,从而对历史沧桑和人类精神有了更纵深的表达。在谈到李商隐《夜雨寄北》时,提出最早的“未来时”叙述,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早了千年,因而称之为李“千年孤独”。王蒙还将李商隐的诗句“昨夜星辰昨夜风”与披头士歌手列侬的歌词放在一起欣赏,诗与歌相通,歌声与心灵相通。
文学是作家与生活的对话,与社会的对话,与各色人等的对话,文学欣赏既是与文本的对话,也是与作家的对话,也是对诗中精神的对话。王蒙这部大海一样丰厚的作品,是生活的馈赠,也是时代的馈赠。
编辑:时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