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周韫:书写滩涂的“新结构史诗”

现代+ 2025-01-20 15:16:17

一个地方要融入历史,文学的重塑非常重要。在周韫的《海与土》之前,江苏东部沿海地区的滩涂可以说是文学创作尚未开垦的处女地,而在周韫笔下,那片不断淤长的土地仿佛有自己的生命。海上风电、候鸟迁徙、改造盐碱地……种种传奇的人与事构成宏阔的时代背景。科技文明与生态文明的叠加、冲突,构成了一个多棱的立体空间,粗犷又细腻,空灵又写实。

周韫就职于江苏省作协,平时的岗位职责更多是在为作家服务,如今,她在文学创作领域也留下了自己深深的履历。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高度评价周韫的新作:“在工作之余,她不声不响完成了这部长篇,除了惊喜,我还能说什么?她面对了大海之深与大地之宽,还有我们这些众声喧哗的人们。从这本书开始,周韫成了江苏文学的一部分,江苏文学就是这样丰沛并奔腾起来的。”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姜斯佳 实习生 张鑫如/文 

牛华新/摄


专访 | 周韫:书写滩涂的“新结构史诗” 作家 周韫 作家 周韫


海与土交织的家族传奇


读品:您这么多年都是以写中短篇小说和评论为主,为什么开始想啃长篇小说这块“硬骨头”,《海与土》的创作契机是什么?

周韫:之前我与人合著过长篇小说《驼囊》,《海与土》是我第一部独立创作的长篇小说。写这本书,首先是觉得家乡那片淤长的土地特别神奇。那里的海边滩涂上有一座镇海宝塔,相当于一座引导来往船只的塔,最初它离海很近,现在距离海已有80公里,这80公里的区域全都是后来“长”出来的,长出了一个小镇,后来又长出了一个体量不小的县城。靠海的茫茫滩涂现在已经是世界自然遗产,本地人称为“条子泥”。我们那里的海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种碧蓝色的海,也没有很整饬的沙滩,小时候我去那里,隔着滩涂都几乎看不到海,天地线横了一条亮带子。滩涂是烟灰颜色,还有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那个地方原本穷得不得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有许许多多鸟儿在那里栖息,还有一些野生物。我小时候就有把这些记录下来的冲动,它是地域的又是文学的。


读品:小说的时间跨度很大,讲述了从晚清到改革开放时家五代人的奋斗经历。全书并不是线性的叙述,而是将不同的时间线打碎、交织在一起;同一个人物也会在不同情境下交错使用大名、昵称两种称呼。这样的架构和处理出于怎样的考量?您是否预想过读者理解这部小说会有一定难度?

周韫:写这部小说的初衷,还是注重读者阅读的,因此加入了多样的传奇元素,但又不想沿用过去的叙事模型,这样就产生了一定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也可以是一种特点,形成一定的张力。在写的过程中不断回望、思考,想到变奏,想到平行时空,考虑张弛、色彩,多多少少影响了故事的连贯性。有的读者会不习惯。《海与土》的时间线是碎片化的,但这种碎片不是随意组接的。这部小说的结构和通常的编年体小说不太一样,但通篇还是有完整时空结构的作品。从人民、传奇、生态三个叙事维度展开、交织,互相渗透。我想出一个词来概括——“新结构史诗”。


读品:小说中塑造的时家三代女性让人印象深刻,扬州大盐商的小妾顾红珂被迫来到时家䥕滩涂上,依然顽强地生存下来;“六姑娘”时善珍自出生时就命硬,一辈子活得磊落坚韧;“三点”庄时从小个性倔强、敢想敢做。很好奇您塑造这三个人物的灵感和原型从何而来?

周韫:顾红珂没有原型,六姑娘和三点有很多人的影子。三代女性是一脉相承的,六姑娘和三点身上存在对旧有传统的悖逆,尤其在三点身上更为明显,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可以说是一个矛盾的反叛女性。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觉得文学要有一种包容的心态。

专访 | 周韫:书写滩涂的“新结构史诗”

《海与土》

周韫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呈现粗粝、毛屑的生活


读品:我注意到,您在写指甲蟹、大黄牛、勺嘴鹬、野猫时,都会像写人一样代入这些小生灵的心理活动,请您谈谈《海与土》中的动物以及小说中蕴含的自然、生态观念。

周韫:“红玛瑙”指甲蟹在开篇出现它喻示工业文明、科技文明和生态的冲突。不断在小说中的不同人物面前出现,是一个特别神奇的小生灵。这样写是为了营造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它身上预示着某种自然的神秘力量。包括哭宝小送给三点的那只“勺子嘴”,其实是非常珍稀的动物,全世界一共只有一百多只,其中一部分栖息在“条子泥”。我写它也倾注了感情,对于这种野生的鸟儿来说,小孩子把它养在家里,它再也回不到自然中去,对于它来说就是住在牢笼,最后我也为它设计了很悲壮、很惨烈的死法——嘴插在桌子的缝隙里面,像个标本一样僵直,我在其中寄予了很多同情。

最初写这部小说,是想模仿《一日长于百年》的结构,后来写作时结构完全不一样了。那部小说里有个骆驼写得非常神奇,我就也想写一个动物,后来就想到写牛,牛是接地气的、朴实的,很中国文化的。但是我在实际生活中最多远远看到一头牛甩尾巴或者耕田,这种印象是很肤浅的。于是我采访了我的一位同事,他是皖南的,小时候是地地道道的放牛娃,让他说了很多自己放牛时的趣事。因为有生活、有细节,写牛才能立得住。后面写到一个情节,有位同事提供了有关烟斗的方方面面,我觉得很出彩,也用上了。

人在自然面前肯定是非常渺小的,我写滩涂上的人像芝麻那么大,其实有时候芝麻都不如。这里的人畏天畏地畏自然,人是应当有这种敬畏之心的。


读品:滩涂上的人们为了生存,从煎盐到改造盐碱地,从捕捞“软黄金”柳叶鳗再到建设风电机,涉及众多行业,为了写这本书,您在写作前期做了哪些准备?

周韫: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经常捉襟见肘,很长时间写不下去。比如写到风电机组和成成这个人物,你不了解他的生活怎么写呢?于是找了很多朋友介绍风电机相关的工程师和施工者,问到了两个地方的相关工作人员,一位负责我们盐城海边的风电机组,一位负责广西山区的风电机组。我会不断在微信上让人家发点视频过来,也要到一些资料。我也实地去看过安装风电机,但现在风电机已经从滩涂到海上了,很难近距离观察。请记者拍了一段安装海上风电的视频,听到那个打桩的“哐哐”的声音特别震撼,不知道如何形容。想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表达,后来突然有了灵感,“我看到一个巨人,抡圆他的鞭子,一下一下,抽着大海”。

其实收集的很多资料不一定能用得到,比如有很多专业术语的盐碱地改造论文,需要抽出对我有用的东西,然后加以文学化处理。我也看了方志办厚厚一本的盐业志,记录了从古到今的盐业发展,志书也是很枯燥的,有时候看完一大本都不一定能捞到对我有用的东西,一张图反而起作用,比如一张图上的石莲子,煎盐的时候,灶民们会把几枚石莲子投下去,通过它们的浮沉来看卤水的浓度是多少,小孩也可以把它当作玩具。


从新闻语言过渡到文学语言


读品:您对很多人物的生死处理也极为简洁干脆、一笔带过,为什么会这样处理?

周韫:我不想特意去安排每个人物的结局,借以体现某种命运的完整性,生死寻常事,因此,葬礼也没那么沉重。最开始全书并没有《尾声》,后来加了一节,写到时家人一起去坐游轮,时金伴在小说开头就已经死了,这里写的是他死之前,他一生都困惑于一个问题,时家䥕的滩涂土地一直在长,那总得有什么地方一直在塌才能平衡,在游轮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读品:《海与土》中大多使用短句,很多时候会省略主语。李黎老师认为,您在小说创作中使用的语言,有刻意与工作中的报道语言保持距离甚至对抗的意味,您是否认同?

周韫:我在写这个小说的时候,一定要把工作语言做一些过渡转换。平时我会把《追忆似水年华》《蝇王》《百年孤独》这样的长篇小说带在身边、放在办公桌上,让自己随时可以过渡到写作的状态里。就算我今天不写作,也要翻一翻这些小说,让自己进入到文学的语境里,保持一种状态和感觉。


读品:您最初是如何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在多年的阅读和写作过程中,哪些作家的作品对您产生了较深的影响?

周韫:我已经断断续续写了二十几年。最初来作协是做文学志,跟艾煊、高晓声等很多老作家都交流过,很喜欢这里的文学氛围,也很庆幸到这儿工作,自己很热爱写作这件事。我觉得作协除了行政工作以外,不外乎读书、思考、积累、写作几件事。我在工作上有一些小小的感悟就会写一些随笔。

江苏这些老作家都对我的文学创作产生过影响,他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们的每部作品出来我都会看,对自我的要求都特别高,每一篇新作都会突破自我,不会重复。像叶兆言老师他们这一波作家都是江苏文学的中坚力量,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出名,到现在一直在写,太佩服他们了。


读品:在繁琐的日常工作、生活之余,您如何安排自己的日程,如何调整写作时的状态?

周韫:这本书从开始写到出版,前前后后大概花了八九年,为什么写这么多年?我是有时间就写,没时间或者写不下去能搁置好长时间,甚至一个月都不动它。但心里会一直想着这个事儿,一想到心里面就一紧,等到有想法就继续写。这部小说给人一种毛屑屑的感觉,但是其中的语言确实是仔细磨过的。很多地方写了若干稿,比如汤家园那一段就写了七八稿,虽然那里是我从小的家,但我很长一段时间就是找不到那种感觉,我想写出它的味道,对语言的要求比较高。


读品:下一步创作计划,您还会写《海与土》的姊妹篇或三部曲吗?还有其他创作计划可以透露吗?

周韫:那天毕飞宇主席聊到顾红珂这个人物,觉得她的身世很传奇,包括晚清灶丁的生活,都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所以我接下来打算把这条线写得更充分一点。但当时从事煎盐的人、相关资料都留存得很少,之后需要认真地做一些资料卡片。

目前没有其他创作计划,我只能专注做一件事,就是写长篇。写完《海与土》以后,自信好像上来了一点,下一部长篇的战线应该不会拉得这么长了。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女儿今年要高考了,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陪伴她学习的过程其实挺艰难的,她会有很多心理问题、生理问题需要我帮她开导、解决,我很难静下心去写作。等她考上大学以后,我会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去实地感受一下,应该会写得快一点。

专访 | 周韫:书写滩涂的“新结构史诗”

【本期人物】

周韫  1967年生于江苏东台,现任江苏省作协创研室副主任、江苏作家网执行主编。出版长篇小说《驼囊》(合著)、文化大散文《走笔古甪直》(合著),在《钟山》《作家》《雨花》《青年文学》《少年文艺》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老脊》《大鲨鱼》《耶拿小镇》《惊奶》《羽毛笔》等,在报刊上发表多篇散文和报告文学、儿童文学作品,曾获金陵文学奖。参与编写《江苏省志·文学志》《江苏省志·文化艺术志》。

编辑:姜斯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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