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书》是古代文人用科技推动社会进步的一个缩影，文人不该关在书房寻章摘句，而更应拥抱新时代，关注新变化，研究新趋势，体现新担当。人工智能席卷全球，科学救国、实业报国更需文人关注科学研究科学，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心，与发展同向。

“蚕祖”已有公认，把秦少游封为“蚕圣”似不为过。对秦少游的了解，我也就局限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其另外的诗文知之甚少。前些时候，翻检旧书《从二北到半塘——文史学家任中敏》，其中有秦少游后人秦子卿先生《回忆任中敏教授》一文，文中细节鲜为人知，很有史料价值。

秦子卿先生1981年从扬州师院中文系转任历史系，创建中国科技史研究室，这在当时可谓领风气之先，连李约瑟等也闻讯发来贺电。这段史料耐人寻味。文史不分家，那时的老师，在中文系风生水起，到历史系也能开疆拓土，这是当代过度专业化的学者难以望其项背的。秦子卿先生弃熟就生，要做就做国家需要的大课题——中国科技史。那时改革开放春风劲吹，科学的春天刚刚来临，文科学者也不能置身事外，研究中国科技史恰逢其时。地方高校不妄自菲薄，不盲目跟风，瞅准时机，果断出手，做全新的课题，也照样得到国际学术同仁的认可。

真正引发我好奇的是，作为秦少游的后人研究秦少游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秦子卿先生反其道而行之，从文学研究走上科学史研究？过去难以理解，直到网上看到一则材料，才知秦子卿先生承继了其祖余脉，力求发扬光大。秦少游中榜进入仕途之前，曾写过一篇《蚕书》。这篇千字文是中国乃至世界上现存最早的记录蚕桑和缫丝的科技文献，弥足珍贵。《蚕书》不仅对当下蚕桑养殖有指导意义，而且在古代农业科学、古生物学、古代史等方面也有相当的参考价值。如果把秦少游的《蚕书》与秦子卿的中国科技史研究连贯起来思考，心中的疑惑自然会打消。

作为婉约派的代表性人物，其文学贡献和现实影响，任何笔墨都是多余的，但值得一说的《蚕书》却鲜为人知，这是为什么？是因秦少游文学贡献太大掩盖了《蚕书》的光芒，还是千字文篇幅不大容易被人遗忘？这可能与我们认知的局限有关。对文化的理解，在常人认为可能更多的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的表象，而对其内核却无从探究，甚至不愿意细想。生活无论怎么丰富多彩，都离不开经济支撑。吃不饱穿不暖，精神享受终将枯萎，生产生活是寻常人家的必须，有了这些基本保障，才能有闲情逸致、风花雪月。真正有见识的文人不仅不会置生活于不顾，反而会视稼穑如命，用自己毕生所学致力于生产发展。

秦少游正是这样的文人。他将赴京赶考途中的见闻，特别是山东兖州农民养蚕的经过作细心地观察，返乡后又结合家乡蚕桑养殖的经验，系统研究蚕桑生产规律，写出了蚕桑研究的开山之作《蚕书》。对蚕卵经浴种发蚁、蚁蚕吃桑叶后结茧、煮茧温度的掌控、缫丝的全过程，以及缫车的结构及传动原理，都有详细的记录。依现在科研要求看，此论文肯定是粗糙的。《蚕书》以农家方言为主，加之年代久远，现在读起来艰涩难懂在所难免；仅记录了蚕桑养殖及缫丝的过程，缺乏原理剖析，未免失之于简单，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全文无图，未能做到直观形象，只能靠难读的文字去展开想象。尽管有如此不足，但不能不说诗人是个有情怀和担当的真文人。

关于《蚕书》，我曾经请教过不少高邮人，但大多数人对此是闻所未闻，即或有所知，也是语焉不详。这是一个饶有兴趣的现象。对历史文化名人，当地人引以为荣理所应当，但圈内文化人对其缺乏系统了解就不应该了。因为他们在当地有影响力，能够左右社会风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的爱好都应包容，但最终都要力戒偏见，回归常识。像秦少游对蚕桑养殖研究的贡献，在一些自以为是的文人眼里就是不务正业，明明可以凭诗词吃饭，还浪费时间去做与文学主业无关的副业，为历史留下更多的诗词多好啊！这不是浪费生命吗？即或有些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是这样想的，这也许是当下小文人变不大的原因。因为他们身处信息茧房，认知有限，以偏概全，把历史文化名人包装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全然不顾历史文化名人真实的样子。

秦少游不仅诗词写得好，而且对科学探究也深有体会。文化上的顶尖高手就是不一样，做什么像什么，出手便出彩，一篇千字文《蚕书》竟也能流传千古，成为研究蚕桑绕不过去的起点。这种不为人知的科学探究精神，在我们扬州历史文化名人身上还不少见。就拿三朝元老、九省疆臣的阮元来说吧，家风家教自不必说，教书育人也不用讲，但对其著作中的科学研究又有多少人作过系统梳理。他是较早睁眼看世界的大学者，《畴人传》便是明证，将外国科学家介绍到中国，让有识之士在中西比较中见世面，这是何等的胸襟和远见！人们津津乐道的北湖，只知人文荟萃，却不知道是当时国内算学研究的重镇。在这里，不仅有扬州学派的领军人物，而且还有致力于民间小戏普及的戏剧家，更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数学研究团队。阮元为什么要编《畴人传》，为什么要研究天文历法？为什么要集聚人才研究算学？可惜的是，在这方面令人信服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在对待科学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见识无疑是比古人差的。古代文人的风骨高山仰止，但其经世济民的务实精神更值得我们效仿。他们并不是把文学艺术作为高人一等的职业，而是当成娱性逸情的爱好，总是以自己的才能造福社会。秦少游细致观察蚕桑过程将其记录下来，把每个环节要点及注意事项都做了说明，使《蚕书》成了很好的科普文章。当下的智改数转网联，如果能有人写出深入浅出的科普文章，这未尝不是文人践行“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生动实践。

《蚕书》值得一说，而偏偏少有人说起，这实质上反映了我们对文化理解的狭隘，对守正创新的迷惘。只会用自己的爱好和经验去理解秦少游，让《蚕书》束之高阁，使其科学探究精神不能发扬光大，是我们文化传承创新中应加以克服的痼疾。当有更多的人知道秦少游的《蚕书》，并从中领悟科技文化的真谛，全社会的科学素养就会逐步提高，文人经世济民的担当就会逐步实现。《蚕书》是古代文人用科技推动社会进步的一个缩影，文人不该关在书房寻章摘句，而更应拥抱新时代，关注新变化，研究新趋势，体现新担当。人工智能席卷全球，科学救国、实业报国更需文人关注科学研究科学，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心，与发展同向。此时，我更觉得少游后人秦子卿先生见识过人，在百废待兴时，毅然从得心应手的文学史向科技史进军，这不是小文人的哗众取宠，而是大学者的赤胆忠心。这些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深知，只有科技才能推动社会进步。一个地方高校的学者能目光如炬，敢于率先在全国高校里开设科技史课程，这是我等轻浮之辈难以望其项背的。七夕热闹已过，在吟唱少游情诗之余，不妨再翻翻《蚕书》，也许它不那么好读，但道理还是好懂的，那就是不懂科学趋势的不是真文人，不肯造福于民的不是好文人。如果我们真想做文人，不妨学学秦少游，增加点科学素养，为文化插上科技腾飞的翅膀。

作者金沙人

金沙人：秦少游与他的《蚕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