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历经14年浴血奋战，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值此之际，《抗战为什么赢》推出新版，引发广泛关注。该书秉持“大家写小书”理念，将学界成果以通俗形式展现。书中不仅纳入抗战时期中外关系等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更聚焦“内部团结”与“外部援助”两大抗战胜利主因，以细节勾勒14年抗战的艰难卓绝，以及中国人民前赴后继的不屈身姿。

“虽然历经艰难困苦，但中国最终取得了胜利，我们一定要以胜利者的气魄和格局书写抗战史。”该书主要作者、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陈红民接受现代快报专访表示。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陈曦顾炜/摄顾闻/视频

抗战为何历经14年才艰难取胜

读品：您和团队最初创作《抗战为什么赢》时，是出于怎样的契机和想法？

陈红民：这本书的创作，源于教育部设立的“人文社会科学普及读物”项目。人文社科领域有很多成果只在学术圈有影响，和社会脱节严重，项目希望这些成果能以通俗的方式写出来，被更多人了解，成为全社会的财富。通俗地说，就是“大家写小书”。

以抗战史研究来说，这些年学界成果丰硕，但市面上有些抗战神剧和书籍没史实、没逻辑，净是胡编乱造，把日本侵略者写得愚蠢不堪、不堪一击，这不仅违背历史事实，本质上是历史虚无主义，更是对抗战英烈的侮辱，这也让我们觉得有必要做这样的普及工作。

读品：从后视的眼光看，抗战胜利似乎是毋庸置疑、不证自明的。那么中国抗战为何历经14年才艰难取胜呢？

陈红民：现在看，抗战打赢好像是理所当然，但其实抗战刚开始时，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不太看好抗战前景，因为当时中日力量悬殊太大了。日本是侵略国，而且是以举国体制来侵略中国。当时日本已经是统一的工业化国家，中国还是农业国家，虽说国土大，但积贫积弱，国内也不统一，中央政府的治理能力也有限。所以抗日战争，其实是工业国和农业国之间的较量。当时中国的国民经济产值只有日本的1/4，产业结构上，日本侧重现代工业，中国多是传统手工业。比如对战争影响很大的钢铁，中国的产能只有日本的1/145，连1%都不到。兵力方面，中国陆军数量比日本多一点，但空军只有日本的1/8，海军只有1/10，这是开战初期双方实力的静态对比。

战争打起来后，还需要物资军备补充。中国完全造不了飞机、大炮、坦克，日本却能自主生产。在这种力量对比下，就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对抗战前途悲观了。正因为这样，抗日战争打得异常艰难惨烈，打了14年才取得胜利。所以这个胜利不是不证自明的，是用血和泪换来的。

读品：书中核心回答“抗战为什么赢”，抗战胜利最主要的因素是什么？

陈红民：我们认为，最主要的因素有两个：一是中国内部的因素。中华民族的空前觉醒与团结，各阶级阶层、各党派团体，包括少数民族、海外华侨在内，都团结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之下。前线官兵与后方民众，各自为抗战出力尽责。这是抗战能赢的最根本原因。二是外部的因素。中国抗日战场与世界反法西斯战场相连接。中国的抗日战争是反法西斯战场的东方主战场，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反法西斯阵营的各国政府与人民，对中国的抗日战争给予了巨大的支持与援助。实事求是地承认国外援助对中国抗战支持的重要性，更能彰显中国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与作用。

细节展示配合大历史叙述相得益彰

读品：您提到本书是“最新学术成果的普及”而非“启蒙读本”，具体如何体现 “最新成果”？比如在哪些历史细节或观点上，吸纳了近年学界的新发现？

陈红民：我可以举几个例子。首先，这本书写了14年抗战，而且我们还往前追溯，从日本侵华政策的形成开始写起，把中国抗日战争放在一个更长的时间轴里去考察，不过这部分内容我们写得比较简略。

还有，过去我们对陆军抗战的研究比较多，这本书里，除了讲陆军抗战、敌后游击队的抗战，还写了空军和海军的抗战。

此外，书中还采用了关于当时中国与国联关系的最新研究成果。国际联盟是一战后建立的一个世界组织，和二战后的联合国类似，但权力和约束力没那么大，不过也是一个重要的国际组织。九一八事变后，中国政府向国联求助，希望国联能公正处理。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国联报告书里有大量谴责日本的内容，这份报告通过的时候，日本是明确反对的，还因为这份报告退出了国联。这说明报告书对日本来说是不利的，这对中国后来争取外援起到了铺垫作用。

读品：该书出版不到5年印刷5次，还被制成电子书，您认为它能获得大众认可的核心原因是什么？

陈红民：一方面，现在大家对抗战意义的认识有了很大提高，从上到下都很重视抗战史研究；另一方面，也离不开我们自己的努力，在书写形式和文字表达上，我们是下了功夫的。

叙述伟大的抗日战争、弘扬伟大的抗战精神，离不开宏大叙事，毕竟抗战长达十四年，内容非常多。但宏大叙事很容易让历史变得概念化，让读者觉得乏味，达不到普及知识的效果。而通俗读物要注意在大历史中讲细节，好的细节展示配合大历史的叙述，能起到相得益彰的效果。我们在写作中要求每个章节都有具体的历史细节，或者整节内容就是围绕某个细节展开，让读者产生代入感。

在写作形式上，我们有一个重要尝试，就是在每节的开头，都放上一则“题记”，可能是一个历史场景、一段历史人物的演讲，或者一段后人的警示总结。比如“九一八事变”一节，描写了当晚张学良在北京看京戏的场面，看似游离于东北现场，但反映了日本发动战争时机的选择是煞费苦心。“抗战胜利”那节里，我们选了延安军民得知日本投降后连夜欢呼游行、通宵庆祝的细节，烘托出军民的喜悦。

读品：《南京照相馆》持续热映，很多观众看了悲愤不已。南京保卫战为何陷入绝境？

陈红民：南京作为当时中国的首都和孙中山陵墓的所在地，保卫南京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抗战任务。所以，围绕南京的保卫工作，国民政府当时做了不少安排，在上海和南京之间构筑了较多防御工事。但在抗战过程中，战局不断变化，淞沪抗战持续时间太长，部队牺牲惨重，这使得在战略上错失了机会。

淞沪会战为何牺牲如此巨大呢？蒋介石最初的战略目的，是想趁日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快速把日军赶回海里，在上海“虎口拔牙”，将日军击退。这样一来，中国军队只需防备华北日军南下——如果华东日军北上，就会对中国军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所以蒋介石想趁日本不备先下手，但没料到战事变成了持久战，日本不断增兵。此时，最好的办法是中国撤军。然而，当时中国急需外援，需要打一场漂亮仗来争取支持。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城市，有很多外国人居住，而且1937年11月布鲁塞尔要召开九国公约会议。蒋介石认为，如果撤退，到了争取支持的时候，国际舆论会说中国自己都没坚持打。于是，以政治需要改变了战略需要，在淞沪会战未达最初战略目的的情况下，仍坚持打下去，这就错失了最佳撤军时机。由于主力部队已被打残，撤退的军队几乎是兵败如山倒的状态，事先构筑的防御工事没能发挥作用。

抗战爆发后，日本妄图“三个月灭亡中国”。它本想打败中国的主力部队，迫使中国投降，结果未能如愿；占领南京后，又认为占领首都，中国必定投降，可中国依然没有屈服，于是日本想用恐怖手段摧毁中国人的意志。但南京大屠杀的消息传开后，反而更加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反抗情绪，全国上下同仇敌忾，把对日本的仇恨化为抗日的力量。

用胜利者的气魄和格局书写抗战史

读品：中国的抗战史研究和海外研究有何相互补充借鉴吗？

陈红民：中国战场是开始最早、牺牲最大、牵制日伪军最多的战场，学界称中国战场是“世界反法西斯东方主战场”。所以，抗日战争研究并不只是中国大陆学者的课题，它也是一个世界性课题。

我国抗战研究的成果，大量吸收了中外关系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外国学者的研究也借鉴了中国学者的研究，比如英国学者芮纳·米特所著的《被遗忘的盟友》，在西方影响很大，这本书就大量运用了中国学者的成果，他也因这本书成名，后来到了哈佛大学。我有个学生专门研究抗战时期英国与中国的关系，到英国查阅了大量资料。所以，与世界上优秀的学者合作，把抗日战争研究成果推向世界，也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之一。

读品：我们的抗战史研究还有哪些方面需要开拓和深入？

陈红民：2015年7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五次集体学习时强调，长期以来，对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研究，我们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同时，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历史地位和历史意义相比，同这场战争对中华民族和世界的影响相比，我们的抗战研究还远远不够，要继续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

因此，国家社科基金专门设立了“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以国家力量推动抗战研究，这十年间取得了重要突破。

我们现在研究抗战，我觉得比较重要的方向是，我们一定要讲清楚中国人是怎么把日本侵略者赶出去的，中国人是如何团结起来赢得抗战的。日本侵华史是一部分，讲述日本侵略中国、烧杀抢掠的历史；而中国人民抗战史，一定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和格局来书写。我们是胜利者，过程中虽历经艰难困苦，但最终取得了胜利。所以，站在更高的角度以胜利者的气魄和格局来写抗战史，这是一种更大的格局。

读品：铭记那段历史的惨痛，更要铭记中国人民最终取得的伟大胜利。回到《抗战为什么赢》，对于普通读者而言，您希望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除了历史知识之外，您更想传递的精神内核又是什么？

陈红民：抗战是中国在极度艰难困苦中取得的胜利，抗战精神是我们宝贵的财富，无论何时都要牢记这种精神。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中国梦，同样需要弘扬抗战精神。

对每个人来说，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士兵好好打仗，工人好好务工，农民好好种地，学生好好读书，全国人民就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抗战本身是一个系统工程，前线作战离不开后方补给，这依赖全体人民的支援。
另一方面，我们要尽快实现目标，在国际上也要争取最多的朋友、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否则会面临更多困难。抗战胜利的两大关键——内部团结与国际帮助，始终是我们前进和克服困难的重要因素。

【大读家】陈红民

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蒋介石与近代中国研究中心主任，研究领域为中华民国史、中国现代政治史。

陈红民：以胜利者的格局书写抗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