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笑了吗？

情绪正常的人每天要笑15次左右，思想单纯、性情开朗、精神愉快的人，每天可以笑300—400次之多。人类和猿猴的共同祖先大约在1600万年前进化出笑的能力……

《中国笑话史》

王学泰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人类的笑，有自发性的、原初性的，也有后天的、社会性的。流传至今的经典文献，见证了人类笑的历程。学者王学泰的《中国笑话史》一书，结合《诗经》《左传》《国语》《易》《汉书》《晋书》《史记》等史料，翔实整理了自西周至魏晋的中国笑话从萌芽、附庸到自觉三个时期的发展脉络。在这本令人开怀的书里，你会发现，“笑”可真是不简单，笑话史就是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白雁

笑话的萌芽时期

笑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处在幼年时期的民族，仿佛孩子一般，笑容也单纯灿烂、有感染力。在中国早期的文献《周易》和《诗经》里，保存了很多上古生活资料，留下了古人笑的印记。王学泰将这一时期归为“笑话的萌芽时期”，那时的人简单直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发自内心地笑，没有伪装。

最单纯直白的笑

《周易》反映的历史场景大多是周灭商以前的事。

因为胜利而笑，“九五，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周易·同人》）战士们聚众出征，先是打了败仗，于是嚎啕大哭，接着打了胜仗，于是放声大笑，直到大军会师。这种笑发自本心，极具震撼力。

彼此坦诚、不计前嫌的笑，“初六：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咎。”（《周易·萃》）人与人即使萍水相逢也要守信，守信不终则乱，但人们终归还是和好了，相逢一笑泯恩怨。这种笑，真诚大度。

无所畏惧、镇定自如的笑，“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周易·震》）雷声轰隆作响，霹雳震天，有人吓得哆哆嗦嗦，有人谈笑如常；震雷笼罩方圆百里，面对气势汹汹的自然天象，有人手持勺子舀酒，也不会洒漏一滴。这种强大自信的笑，足能安抚人心。

上古时候最著名的微笑

《诗经》反映的是西周至春秋初的事情。上古时候最著名的微笑就来自《诗经》的记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庄公的夫人庄姜是个绝世美人，她的手、皮肤、脖子、牙齿、脸蛋都很美，当她顾盼生辉地笑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明亮。

《诗经》

《诗经》还记载了少女怀春的欢喜之笑：“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女孩子与人相爱，时时刻刻盼着见面，见不到对方就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见到对方则高兴、激动，有说有笑。后来被对方抛弃了，却还想着两人青梅竹马、情话绵绵的快乐时光。

最温馨和美的笑当然源自家族和亲人的庇佑：“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诗经·小雅》）大家族在祖先生活过的地方重新建造房屋，房子很多很宽敞。族人们欢天喜地乔迁新居，生活安定和谐，庭院里都是欢声笑语。

笑话的附庸时期

从先秦的战国时期一直到东汉灭亡，长达700年的时间，王学泰将其归为“笑话的附庸时期”。这一时期，书中记载了大量成形的笑话，但都是附庸在“子书”或“史书”当中。从这些记载中，我们可以窥见，人们的笑具有更加丰富、复杂的意味。

诸子百家，都喜欢说笑

《论语·阳货》记载了一个小故事。孔子带着学生来到鲁国的一个小县城武城，此地的长官名叫言偃，也是孔子的学生。孔子到了武城，“闻弦歌之声”，于是“莞尔而笑”，并对学生说：“割鸡焉用宰牛刀”。孔子的笑，是笑言偃用周礼建立秩序的原则——礼乐来治理武城这样的小地方。他其实并无轻视和嘲讽之意，更多的是感慨当时的许多大国都缺乏礼乐，但他的“莞尔而笑”，让言偃颇感不服。言偃于是表示，他是在用老师的方法治理武城，老师怎么反而笑起他来。为人师表的孔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不妥，立刻进行自我批评：“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同学们，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话是同他开玩笑罢了。

和孔子一样，庄子、孟子、荀子、韩非子、墨子诸子百家，都喜欢说笑。他们的政治和社会主张不同，性格差别也很大，但聪颖睿智的他们都具有幽默感，并善于通过笑话来推行个人学说。不过，和人们固有的认知不同，通过文字记载看，超凡脱俗的庄子和冷酷剖析世情的韩非子反而讲的笑话最多，可见，这一时期的笑话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本能，有了工具的功能。

笑能化险为夷

西汉的司马迁非常欣赏那些能说会道、善讲笑话的人，他在纪传体通史《史记》中，为这些人列传——《滑稽列传》，留下了珍贵的记录。滑稽早先是指一种肚大嘴小的酒器，后来用这个词指代能言善辩。第一位进入《滑稽列传》的人名叫淳于髡，他是齐威王的臣子，楚国发兵攻打齐国，齐国不支，齐威王派他带着一百两黄金、十辆马车去赵国请救兵。淳于髡一听仰头大笑，连系帽子的带子都笑断了。齐威王问他：笑什么，是不是嫌东西少了？眼看国君要发怒，淳于髡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刚从东方来，看见路边有个农民祈求丰收，拿着一个猪蹄、举着一杯酒祈祷，农民希望自己那易旱的高地收获的粮食装满仓，易涝的洼地粮食装满车，五谷丰收，家里装不下。淳于髡说自己发笑的原因是：“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

这真是个危险的笑话，淳于髡竟然当面讽刺齐威王吝啬。不过，通过这个形象生动的笑话，齐威王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形势，拿出了更为丰盛的礼品。

《史记》

《滑稽列传》的另外两个故事是讲艺人的，秦汉时期，宫廷豢养着专门负责说笑的艺人，司马迁是为他们立传的第一人。在《史记》当中，“笑话”的工具功能更加明显，尽管还未能独立出来，但司马迁的平视视角，已经预见了它们未来可能的趋势。

笑话的自觉时期

从魏晋到隋唐五代直至宋朝建立，历时又700余年，这一时期总体来说和平少、战乱多，“找乐”成为人性觉醒的一部分，王学泰把这一时期归为“笑话的自觉时期”。这期间，“笑话”开始脱离其他文本，出现了最早的笑话集——《通志·艺文略》中的《笑林》三卷。

《笑林》出现，万事可乐

《笑林》的作者邯郸淳，曾做过曹操的记室参军，传说曹丕、曹植兄弟都很欣赏他。

《笑林》如今已经佚，但经过后人搜集，现在仍存有二三十条，鲁迅的《古小说钩沉》中就有收录。《笑林》集的出现说明人们对“笑”有了有意识的追求，就连魏文帝曹丕都写了“笑书”，后收录在《文心雕龙·谐讔》。《笑林》当中有许多刻意的嘲弄，智商低、贫穷、吝啬、装腔作势、贪婪，一切皆可嘲。笑话的作者，开始精心刻画人物性格、制造包袱，以博一笑。

许多人熟悉的“鲁人执长竿入城门”的故事，就来自《笑林》。鲁国有个手拿长竹竿的人，想要进城门，竖着的竹竿比城门高，进不去。于是他横着拿，但是竹竿比城门宽，还是进不去。有个老头看到了，很自负地说：“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然后建议他把竹竿一截两半。他照做，果然进去了。

这则细节生动的笑话，为后来的笑话创作奠定了模板，堪称经典。在如今的短视频时代，网络上随处可见类似的笑话。当然，长竿已经换成了梯子和其他替代品，但“梗”还是那个老梗。

《世说新语》可以当成笑话集来读

这一时期大量的“志人”“志怪”“笔记”中，也收录了数量可观的笑话。东晋、南朝时期的志人小说集《语林》《世说新语》，都可以当作笑话集来读。《语林》中记载名士嵇康与吕安友的一段交往。吕安友想念朋友嵇康，思念之情一上来，哪怕相隔千里也要飞驰去探望。吕安友来的时候，嵇康不在家，他的哥哥嵇喜出门接待。吕安友不肯进门，还在门上题写一个“鳯”字。嵇喜以为吕安友把自己比喻成神鸟凤凰，很是高兴。但嵇康回家后，却告诉哥哥，“鳯”的真正意思是“凡鸟”。这个文人气的笑话笑点很高，是另一种经典。

《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排调》中记载，晋元帝生了个儿子，这是举国欢庆的大事，皇帝高兴之下大赏群臣，大臣们则纷纷上表谢恩。殷羡谢恩表中有“皇子诞育，普天同庆。臣无勋焉，而猥颁厚赉”的话，谦虚地表示自己没有功劳还得到赏赐。皇帝的回答很有意思：“此事岂可使卿有勋邪？”这不仅是文人笑话，也是政治笑话，其中没有血雨腥风和权谋狡诈，却满是君臣间的融洽气氛。

从身体本能到精神追求，中式笑话也完成了从萌芽到自觉的转变。你的笑，可能源自祖先最单纯直白的承递，也可能包含了几千年丰富的文化意味。无论如何，笑吧，会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你这一笑，可真是不简单